□ 黎勝勇
一
到今天， 這場及時可愛的春雪，如畫筆一樣已經在故鄉村里的山山水水間均勻地涂抹勾畫了三天三夜了。
記憶里似乎好多年的春天里，沒有過這樣叫人暢快淋漓的好事情了。雪下成了氣候，待到這雪化時，無論是平地、還是坡地，對于剛熬過嚴冬的小麥、燕麥、豌豆、蠶豆、油菜這些莊稼來說，對于正孕育著出菜薹、蒜薹和其它急待復蘇的菜蔬來說，該是足墑了的。
沙塵暴鋪天蓋地的焐了一天，憋悶了到村旅游、小住的各路客人。他們從毗連著的張家、李家、趙家門口走出來，冒著風雪拍照看雪景。大人小孩的喜悅情緒，都在臉上表達得明明白白的。
我們村是平利秋山下的一個壩子，四面山環，中間水繞，兩岸層層梯田，徽式風格的白墻瓦屋二層小樓，連戶城街，依山麓修建。自然風光，田園景觀，本來就還不錯，加之土地里長出來的糧食蔬菜又富硒，家家房子又都寬綽，因襲古鹽道驛站文化，姑娘媳婦在知人待客禮數方面，在家常茶飯菜手藝方面，也都是拿得上桌面的。就著這個底子，高速路通了之后，自前年開始，村上的集體經濟公司就和省市縣的旅游公司合作，搞了個“鄉居工程”。農戶自愿參加，又選出各方面條件合適的五十多戶，每家拿出三兩萬塊余錢，改造出一兩個帶洗手間、配空調、電視、移動網絡的標準間。上面又給些錢，村里建了一個公共停車場，恢復了過去的廊橋，修了幾處小景觀。旅游公司定期送來客人，村上統一調配，分到各家里住下，吃明碼標價標的農家飯菜。這樣，家家戶戶的婦女勞力、自產的糧食、菜園里的蔬菜，就地變成了紅票子。聽說，收入都不錯。各家還賽起來栽樹種花，美化庭院，比衛生、比服務，廚藝上也是暗暗使著勁兒，勁頭蠻高，勢頭很好。
二
小雪花，還像篩子篩下的沙粒一樣密集地飛舞。大地已經是白茫茫的一片了。景觀亭周邊的石楠樹葉上、天竹葉上、枇杷樹葉上、冬青樹葉上、景觀石上……綠的葉、紅的葉間，畫出了多幅好看的畫。只有河堤坎上的迎春花別樣，它們弧狀密麻麻披垂的枝條上，是無論如何也留不住雪的，金黃的花瓣，大紅的底托，看著像扎了個嬌俏姿勢跳出來看雪的樣子，吸引了好幾個拍照的客人。
我咯吱咯吱地大步走在深過腳背的雪地上。我走得遠些，走過門前的小木橋，走過排滿小轎車的公共停車場，走過有點狹窄汩汩流水的堰渠坎，走上前年秋天加裝了醬色護欄的寬展的河堤。想看看雪野中可還有沒被雪掩飾住的什么植物。看還有些啥樹或者草，還在雪之上綠著。河邊風中搖擺著的絲絲柳條，葉苞瑟縮的緊貼著已經泛綠的枝皮。環村的整個山坡都是白的，山谷是黑白相間的。四野里綠的主體，泡水的冬田之外，當然只可能是壓在白雪下面的麥苗了。也看到堤內的一種長葉的綠草，它們把幾根針樣油光發亮的綠葉伸出雪面。大多的樹枝都禿著，細枝留不住雪，只在枝丫窩上留著一些雪。而滿是綠葉的竹子、桂花、大葉女貞樹、冬青樹，密密麻麻的上層葉面都有雪，雪不僅潔凈了葉面，還成為樹冠嶄新的裝飾。
堤上，差不多印滿了踏雪客人留下的足跡，大大小小，不同方向的雜沓著、疊加著。而我自己的腳印，一回頭，就再也找不見了。“ 你以為你是誰呀！”似乎是有個聲音在調侃我想弄清自己足跡的意圖。
天空，雪花紛紛揚揚。只是風，感覺是硬了些。相信這雪，會一直落的。那樣，就下夠三天了。積雪也有一大拃的厚度了，會有更多的小草，得到這場春雪的關愛。受益最大的麥苗、油菜，它們在吸飽了雪水后，會亮出一年里最好的精神頭來的。在我的腦海里，就有了一片片金色菜花、金色的麥浪在風中蕩漾了。
農諺已經得到印證：一日黃沙三天雨。大前天一整天的沙塵，前天風息天凈。雪是從前天傍晚下起來的。那時候我正在村路上散步。我注意到地面油光，一開始是下到地面就結成冰的凍雨，不久雪就大了。凍雨鋪底，又加上浮雪，村口的高速路交互站被迫關閉。看停車場上車滿的樣子，村里各家滯留的客人都沒走成。
三
昨天凌晨醒來的時候，朦朧中看到玻璃窗外的雪花，在歡快地打著旋，在漫無目的舞動。風呼啦啦的吹過屋后的竹林、吹過圍墻頭的枯蘆葦。聽得到風吹進瓦縫里，又吹向遠處的聲音。知道它們是吹向了雪原上那幾間由土墻老房子改造出的民宿客棧，那房子的窗戶里肯定還亮著橘黃色燈光。
我感覺得到，風雪中有一個聲音在響著。那是去年來村里建起這間民宿客棧的主人們——幾位西安音樂學院畢業的小伙子，他們是一個室內管弦樂隊的組合。昨晚聽他們演奏莫扎特《A大調單簧管協奏曲》第二樂章的余音猶在耳邊。一陣嘹亮，一陣輕松，一陣飄逸，一陣幽怨，一陣纏綿低回。他們開啟的是一種高雅文化參與鄉村振興的新模式。是靠自己的專業、智慧自主創業。他們的木屋，有供來村里的客人白天晚上喝茶、喝咖啡聽音樂吧，那里設置有最低消費，但一般都是滿場的。
昨天傍晚，雪停了一陣子，大約是兩個鐘頭。夜里，則接著下。今早上起來，見滿天是不大的雪花？準確地說，是密密麻麻的雪粒子了。它們如同夏天黃昏的路燈光里追光的小蟲子，都在橫著向西方飛舞。來戶外的，又多了許多的小孩子，他們玩雪、塑雪人、大人小孩相互追逐著打雪仗了。童年的快樂少得可憐的孩子快開學了，快玩不成了，是得抓緊時間猛玩一下，何況還是雪！
四
河水之上，似乎有縷縷淡薄的煙在渺渺的飄。河灘里，高出水面的石頭上，都頂著一層雪了。不流動的水面，結著薄的冰。冰面上剛落的雪粒，像浸了水的蔗糖，看著有顆粒感在，只是沒有了雪的白色。
河邊草地里，一個用力向上坡滾雪球的小女孩。她的爺爺在遠遠的地方，縮著脖子，袖著雙手旁觀。小女孩的臉蛋凍得紅紅的，她胖胖的兩只小手成紅蘿卜色了。
“爺爺你說，是不是這樣的。老天爺下了沙塵，把啥都弄臟了。他又后悔了，自己下雪來打掃衛生。”小女孩講的是普通話。她停下滾得已經大過籃球的雪球，直起身問我。
“嗯，你從哪兒來？你真是太聰明了！”
“我是西安人。開學推遲了，我假期作業作完了，媽媽獎勵我才出來玩的，我們后天才報名。”
“哦，歡迎你！你這個想法好啊！你猜得太對了！自己做錯事了，當然得自己想辦法來改正的。”我給予她熱情的肯定！
“老天真是這樣想的？”
“當然，誰都會有出錯的時候嗎！做錯了，改了就還是好樣兒的！”
小女孩滿意地笑了。我也跟著她笑。這爺孫倆，顯然是來村有日了。
我在想，我們現在的教育是做錯了一些，但還很不容易得到改正。
五
畢竟是春天了，到下午雪停了。雪一停，即刻就融化掉。聽說四點鐘高速路口已經開放了通行。
“你看，有點晃晃太陽了！”一個抬頭望西邊天空的客人說。只過了幾秒鐘的時間，等我回頭看時，這說話的人還望著西邊，但他又不言語了。因為他已經看不見剛才看到的事實。太陽，又給一片淡云遮住了。
看到有新加微信的湖北客人在朋友圈曬他們返程行走“安康麻城”高速路上行車的視頻。我跟帖回復：“走結冰的路，開車要慢，祝一路平安！”
化雪的晚上，溫度低。雪沒有再下。“正月十五雪打燈”。這雪明天還會下嗎？明天，可是村里為客人準備了好久的一場元宵節民俗舞龍、舞獅、表演燈會節目哦。夜里，查看手機上最新的天氣預報。真是天遂人愿，明天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