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葉飛
“五一”假期整理存書，其中有一套六冊的《中國通史演義》，紙張已略微泛黃，整體品相仍很整齊。忽然記起，竟是二十年前，我在鎮坪縣曙坪鎮中心學校當校長時，從學校圖書室借閱，一直沒還回去的！努力回想，大約是當年讀書入神，一時不舍，后來工作學習繁忙，漸漸就忘了。離開鎮坪十八年，工作崗位幾經變化，前后又多次搬家，這套書卻一直都在。
仔細想來，一見好書就入迷，確實由來已久。小學三年級前，就跟著父親囫圇吞棗大略看過四大名著、各類評書等一批當時能找到的讀物，書中很多字其實并不認識；還有一些小人書和畫報則以意會為主。上四年級開始，父親閱讀興趣轉向武俠小說，此后很長一個時段，金庸、梁羽生、古龍、蘭陵笑笑生等人的作品，就一直伴隨我的課本裝在書包里。好多次，課堂上偷看被老師沒收，課后又死皮賴臉去要回來，因為書都是父親向親戚朋友借來的，還不上，以后就沒得看了。有個數學老師也喜歡武俠，一來二去，我和他形成了默契，在他的課上我看小說就大膽一些，被沒收后也總能順利討回來。上初中后，家鄉漢王鎮初級中學圖書室里有《人民文學》《延河》《星星詩刊》等純文藝刊物，每期新到，總會第一時間翻個遍。那種拿到喜歡的新書以后，渾身毛孔發炸輕微顫栗的感覺，讓我對閱讀上癮。
這種純粹的熱愛，和日積月累養成的閱讀學習習慣，一直滋養著我后來每一個人生階段。在鎮坪工作的前八年里，我參加自學考試，獲得西北政法大學法學專科學歷，后來又取得漢語言文學本科學歷，當初一起報考的學友共十八人，只有我最后堅持了下來。那些枯燥的法學教材，跟著我在一個又一個山村學校輾轉，陪伴了那些年的嚴寒酷暑和漫漫長夜，撫慰著那段身在異鄉的孤寂時光。雖然做律師的初衷沒能實現，但八年的苦讀，卻是我此生獲得精神獨立的重要階段。2004年，通過公開選拔從曙坪中心校轉行到宣傳部，又是短時間高強度的大量閱讀，幫助我迅速轉型，很快成長為全市宣傳戰線骨干，也間接促成我回歸家鄉照看老人愿望的實現。再后來，到《當代陜西》做記者、當編輯，在紫陽縣委辦公室負責政務，回宣傳部工作，以及受命創建縣電商辦探索山區電商之路，一路走來，讀書無數，或許過程中摻雜少許功利性，但也樂在其中。
入世漸深，開始慢慢悟到無字書有時更勝有字之書。帶著這個心結，我很認真地閱讀了眾多古今典籍，近至各種成功學，遠至各類佛經道經。當看到《資治通鑒》講述的一千三百多年歷史中，十六個王朝興衰成敗，無數風流人物次第登場，榮枯進退，是非功過，愛憎親疏，世情冷暖，如煙至，如煙去，漸漸開始釋然。特別是四十歲后這幾年，回顧半生經歷，逐漸認識到，人生天地間，短短幾十年，其實與草木一秋并無不同，期間意義，全靠自己賦予。干自己想干也能干的事，以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才是最大的自在。于是見自己，見天地，見眾生。境界一闊，便少了許多掛礙，就能堅持做自己，就能平和坦然地面對許多以前不能接受的人和事。這個體悟的過程，說來簡單，其實挺痛苦，若非親歷，是不會有深刻感受的。
人生如道場，每個人都在紅塵中歷練。讀書做事都是修行過程，或淺或深，或正或奇，其間際遇各有不同。記得三十多年前，還在上初中時的一個暑假，我獨自回老家陪伴奶奶。那時爺爺剛去世，奶奶很孤獨，卻不愿離開生活了幾十年的老宅。有一天下午，我在院子里一張躺椅上靜靜讀一本書，四周萬籟俱寂，一時心神沉醉，清風拂過，身邊落葉墜地輕響，如同暮鼓晨鐘敲在心上，書中情與眼前景完全融合。那一瞬間，強烈感受到屋中這個清瘦老人與我的血緣聯系，如同有型之質。一剎那的感覺，至今記憶猶新。我后來放棄鎮坪十年打下的事業基礎，千方百計調回紫陽工作，乃至再后來放棄省城發展的機會，再次回歸紫陽，奶奶和父母在，是最重要的因由。那個遙遠下午的閱讀體驗，間接影響了我至今的人生道路。
我的孩子今年十四歲，從上幼兒園起，我們就有意識培養她的讀書興趣，盡一切可能為她創造閱讀條件。因為我相信，從讀書中獲得的人生體驗，一定會成為她一生成長的養料，而且這個過程對每個人都獨一無二，也不可重來。最近幾天，孩子正在讀一本作家周瑄璞女士送我的讀書札記《已過萬重山》。由于陜西省作家協會在我工作的鎮包聯一個村，2020年周女士隨團采風與我結識，回西安后托人帶給我這本簽名作品，書名倒挺符合我當下心境。等時間允許了，我要帶著孩子回到鎮坪，回到曙坪，回到那個我借書二十年還沒還的學校，當著她的面，把那套書還回去。順便也去找一找，看是否能遇見那個二十年前的自己。如果她愿意聽，我會選一個陽光明媚且安靜的下午，和她聊一聊自己這些年的讀書經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