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張斌
長假有時候是很折磨人的。一個人枯坐在房中，當孤獨襲來的時候，只能不停地擺弄電視的遙控。一個臺，再換一個，又換一個臺……反反復復，尋尋覓覓，總找不到適合自己觀賞的節目。偶然看到講圍棋，心中一亮，想停下來看看，卻又下意識調換了頻道。圍棋曾經是我的摯愛，我曾經是那樣瘋狂迷戀著圍棋，紋枰對弈，如醉如癡，曾伴隨我度過了整個青少年時代。而今，對圍棋似乎感情依舊，可多年沒有下過棋，看到圍棋竟然有一種被刺痛的感覺，手指中似乎還有黑白棋子的余溫，而對于圍棋節目，卻有些不忍目睹了。驀然驚覺，圍棋已離我非常遙遠，熟悉而又陌生。
30年前，我在財校讀書，同學中有人愛下圍棋，也就受他們影響學會了圍棋。下棋成了我業余生活中離不開的一部分。每天一放下飯碗，幾個人就不約而同地圍在桌邊，擺開了棋盤。先到的兩個人就捉對廝殺，十九路的棋盤上，361個交叉點上，你一顆黑子，他一顆白子，或包圍對方的棋子，或將對方的棋子隔開絞殺。想包圍的，或飛或斷，猛烈進攻；想突圍的，或跳或尖，閃展騰挪。雙方使出了渾身的解數，硝煙從“叭、叭”地落子聲中升騰，一派肅然……有時大家吃了飯便蜂擁而至，可宿舍里只有一副棋，人多了都爭著下，只好先來場“石頭剪子布”的游戲，勝出的兩人先下，輸了棋自動讓位。下棋的、觀棋的，你扒著我的肩，我擠過你頭。有時，為一步棋“該走在哪、不該走在哪”爭論得面紅耳赤，卻又不亦樂乎。雖然都知道“觀棋不語真君子”，卻沒有一個人能夠做到真君子，全都心甘情愿地當了真小人。
圍棋是令人著迷的，看似簡單卻深藏奧秘的黑白世界里，每一顆子都深藏玄機。每顆子都像人一樣以“氣”而生，無“氣”而終。看似行走無規矩，好像在棋盤上可以任意“落下”，無拘無束，真有些“天馬行空”的瀟灑。然而，下棋又必須符合棋理，不能任性，無理手多了，就會漏洞百出，結局也就可想而知。想要在圍棋上笑傲江湖，確實需要有幾分境界，幾分斗志，幾分真功夫。圍棋像世界大戰的全局，棋盤上任何一個角產生的風波都會波及整盤棋，局勢更是變化多端，云譎波詭，令人驚嘆。在圍棋里，有金戈鐵馬、短兵相接的鏊戰；有運籌帷幄、決策千里的謀略；有陳尸原野、血流漂櫓的決戰后的悲壯；有紅旗一卷、直插山峰的勝利喜悅。有時，偶然走出一手妙棋，大家都在贊嘆中陶醉；有時，走出了臭棋，一邊自己扇著自己的臉蛋追悔莫及，一邊聽任對方和觀棋者的奚落……
最難忘的是在校園草坪上下棋。在冬天的陽光下，三三兩兩的同學，有的彈著吉他，有的打著撲克，有的捧著小說，也有女 同學悠閑地織著毛衣，只有我們幾個棋迷，或蹲、或坐、或臥，把草坪當桌椅，一邊享受風輕云淡，一邊沉迷于圍棋的苦戰中……冬天的草坪上，陽光明媚，生機盎然，下棋的欲望更是強烈。為了滿足更多人下棋的愿望，我們別出心裁，發明了四個人下圍棋的方法。兩對家為一方執黑，兩對家為另一方執白，兩個人下棋變成了兩個陣營對弈。每人下一手棋，輪流著走棋，但兩對家不準相互討論，也不準提示對方自己這一步棋的用意和目的。犯規者要停走一步棋。在圍棋中少走一步棋就可能失了先手，就可能滿盤皆輸。于是，雙方都不敢說話，各自猜測隊友的用意，有時自己發現了“戰機”，走一步棋誘敵，這時候多么渴望隊友能夠理解，立刻跟進……于是又伸長脖子充滿期待。連觀棋的人也屏住呼吸，期待著奇跡的發生。
四個人下圍棋，除了圍棋本身變化多端，曲折離奇，難舍難分的絞殺外，又有多了些等待，多了些焦灼，多了些希望；也多 了些風險，多了些驚懼，多了些痛苦，多了些迷惘，更多了配合默契帶來的激動和歡樂……這使本來就充滿魅力的圍棋又平添了 許多樂趣，就更加令人沉迷陶醉了。
我喜歡圍棋，除了圍棋有著迷人魅力之外，還和當時整個社會濃厚的圍棋氛圍有關。中日圍棋擂臺賽，是我們平日津津樂道的話題。聶衛平在擂臺上痛扁一個又一個日本圍棋高手，讓我們激動，令我們興奮，使我們傾倒！三年擂臺打下來，聶衛平九段創造了神奇的十一連勝，中方連贏了三陣，這樣的圍棋盛世，讓我們對社會，對民族充滿了信心。那個時代，幾乎所有的青年學子都激情四溢，用熱血編織青春的夢想。那個年代，有關圍棋的圖書也如雨后春筍般，隨處可見。我們寧愿少吃一頓飯，也要省下錢來買圍棋方面的圖書刻苦鉆研。有時，我們會照著圖書打譜，研究定式、死活棋或者各式各樣的布局……
有圍棋的日子，根本不會感覺寂寞或者孤獨無聊。即使節假日，宿舍里的同學都不在，一個人靜靜地打譜，陶醉在各種棋局的精彩技藝里，也是一種享受。我曾在一個周末，打了整整一夜吳清源和秀哉名人的那盤下了一年零六個月的名局。那些精妙的著法，比小說還要生動，比舞蹈還要精彩，比電視連續劇還要讓人欲罷不能。
記不清哪一位圍棋大師說過，一個人一旦迷上了圍棋，終身都不會放下。我也一直堅信，自己會一生放不下圍棋。然而，走出校門，就很少再下圍棋，成家立業、工作繁忙固然是原因，柴米油鹽固然會耽誤琴棋書畫，卻不會讓我和圍棋隔離。最主要還是下棋的人少了，下棋的熱情丟了。沒有了八十年代那種圍棋的氛圍，個人的興趣和愛好終究抵不過功名利祿的誘惑，圍棋離我自然也就越來越遠了，遠得在家里竟找不到一顆圍棋子。雖然時時牽掛著圍棋，牽掛曾經的同學，牽掛那些真誠歲月，那些曾經有過的陶醉與迷戀，然而，現代社會的快節奏，總是排斥著圍棋這一高雅、悠閑的活動。麻將熱潮替代了圍棋熱潮。在浮躁的生活中，找不到可以下棋的人。有時，午夜夢回，校園草坪上的歡聲笑語會響起在耳邊，同學一起下棋的場面又重現在眼前。他們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每個舉手落子的姿態都清新如昨日……有時，老同學相逢，必然會提到圍棋，感嘆歲月流逝，流走了最美好的生活。
我十分懷念圍棋，懷念那一段下圍棋的日子，更懷念那個給我植入健康生命基因的青春歲月。那是我們一代人集體的懷念，也是對一個時代的最真切的記憶，可惜，圍棋，這一健康的愛好和興趣，這一中華民族最瑰麗的國寶終究還是遠離了我，遠離了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