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才軍
菜園在屋后，百步開外，一方平臺，約莫二分地的樣子。地的主人是我的二哥，這塊地已經荒廢好幾年了，我跟他說，想把它收拾出來種點菜。
先清理地面，用手拔，用刀砍，把雜草荊棘歸攏成堆，壘得像小山一樣高；接著翻地，土壤板結得厲害，暗藏樹根，掌心磨出透亮的血泡，沾水如針扎。
忙了四五天，地總算變了樣。又花兩天細細復挖一遍，整片地便煥然一新。三月天氣，我的臉曬得黝黑，手上血泡破了又長新的，整個人腰酸背疼，夜里卻睡得格外香甜。
休整兩日，我便開始買種子、選苗子、抽溝、起壟，分兩行點種，黃瓜、豇豆、四季豆一行；西紅柿、茄子、辣椒等苗子一列。
再備下兩只大桶，一桶漚牛糞，一桶捂菜餅。浸泡十幾天后，種子發(fā)芽了，菜苗也緩過來了，就澆上牛糞水。菜餅水性猛，不敢直接澆，先泡著發(fā)酵。待一個多月后，才敢兌水稀釋澆灌。每五天澆一遍，三四遍下來，黃瓜長出卷須，西紅柿抽出側枝，茄子躥了個頭，冬瓜南瓜的藤蔓也漸次舒展。每天清晨必先進園，一苗一蔓細細察看，那心情，恍若當年照料初生的女兒。
我又買來拇指粗細、兩米多長的細竹竿，給黃瓜、豇豆、四季豆和西紅柿搭架，豎桿橫桿交錯，用棕樹葉子捆牢。看它們一天天往上爬，給西紅柿打杈，給黃瓜理蔓。黃瓜藤最頑皮，明明給它們立了竹竿，偏要往隔壁架上竄。
金黃的黃瓜花，像一盞盞小燈；藍色的豇豆花，像合攏翅膀的蝴蝶；紅里透黃的南瓜花，像一支支小喇叭；白色的辣椒花繁復簇擁；還有茄子花、冬瓜花、絲瓜花點綴其間，各自忙碌，活色生香。
蟲子來得比苗還快，大的小的，爬的飛的，黑的、綠的、灰的、紅的，有的吃葉，有的啃瓜，有的蟄伏土里，有的從天而降。菜園正經受蟲子啃噬的煎熬。我用白酒兌白醋噴施，蟲子死的死，逃的逃。春節(jié)過完先種蔥，秋天一到就種蒜，一年到頭，蔥蒜管夠。
清明前后，種瓜點豆；立秋一過，播下白菜；處暑時分，種上蘿卜；白露時節(jié)，再播萵筍菠菜。沿著二十四節(jié)氣的鼓點，我在菜園里忙忙碌碌。
菜園坎上是一面斜坡，長滿了樹，高低相間，郁郁蔥蔥。清早到菜園，經常會遇見一條條長蛇，有時是烏梢蛇、有時是菜花蛇，正緩緩蠕動。見我來了，“哧溜”一下迅速回避。我想，這菜園也沒有老鼠呀？哦，對了，有青蛙、蟾蜍。有時翻地，三兩只小鳥在新翻的泥土里找蟲子吃，我就走到一邊，歇腳喝茶。慢慢地，鳥兒們習慣了，在我身后兩三米處遠遠跟著，我在前面翻地，它們在后面捉蟲。有一年的國慶節(jié)前，我種了幾行蠶豆、豌豆，來了幾只喜鵲，嘰嘰喳喳，用爪刨，用嘴撥那些種子，一群野雉、畫眉立在不遠的地方，發(fā)出“好吃得怪！好吃得怪！”的聲音，像是在給它們喝彩，最后那幾行蠶豆、豌豆一株苗也沒出。
秋天，金黃的南瓜躺在地里，袒著大肚子；冬瓜像一個個胖娃娃，白撲撲的；火紅的辣椒一串串掛滿枝頭。紅的紅，黃的黃，白的白，綠的綠，菜園在秋風紅葉的季節(jié)里，回報我的勞作，所幸汗水沒有白流，眼前滿是菜壯瓜肥。
五年多來，菜園種一茬，收一茬，葉子綠了黃，黃了綠。每次勞作后，出一身汗，洗一個澡，沏一壺茶，看我的菜發(fā)芽、開花、結果。
今年天氣不好，春季干旱，秋季雨澇，種子不發(fā)芽，菜苗不長個，菜園一片寂寥。妻子說：“沒菜你不知道去買？”我搖搖頭，這里不單出產瓜菜。翻地時的汗、漚肥時的臭、藤蔓爬架的盼、摘菜時的喜，早已和泥土混作一團。每當我心里毛躁，只要在菜畦間走一遭，看螞蟻搬糧、蚯蚓拱土，那些心結便悄悄散了。我的小菜園，養(yǎng)眼，養(yǎng)身，更養(yǎng)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