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里的故鄉（組詩）
石磨敘事
一
感覺肚子餓時石頭磨盤最重，吃相難看
任憑我們男女二同學推磨使勁，它才鼻子哼哼
轉了二十幾圈今天口糧溢了出來，包谷碎顆顆、細面面
還有豌豆小瓣瓣
還沒有吃到口，心里邊就有甜頭
女生胸鼓脹臉出汗，此時紅紅顏色最好看
把磨杠貼緊胸腔走快點表現好，還得有同學們晚飯早飯
自己收割自己扛回，自己人干活真不累
二
豬圈里的石磨有年代了，豬嫌棄占了它的地盤直哼唧
人也不喜歡，說修臺階壘房基都用不成
上磨青石棱棱，凹槽一鑿一錘開挖，骨骼清奇
王村長說是他太爺親手制作，手藝好，石材難尋
下磨壞掉了牙巴骨換了幾回，吃食珍重
年成不好時，五谷雜糧殼殼喜歡與石頭比劃強硬
說那時候用場大，鄰居來磨完糧食留下點兒糠皮做人情
那時的事情像風，路一通電一通刮過來又吹過去了
鑿的錘的聲音還在，青色的棱角也是，訴說很委屈——
讓你記得它的光榮和延伸
小學校
日出而作，是說天亮了文字才辨認出親人
才能齊步走奔向你，記得你的好在心口里
山里的月亮彎，太陽小，早課晚，晚課早
學校的那盞煤油馬燈光瑩瑩
好在小腳板堅強，會走路就會摸黑踩得石頭疼
還有當地特產桐籽樹，剝開黃綠皮膚亮出一圈仔
一枚桐仔點燃就好比一盞燈
照來回
一位小學生，就像燈里面熒熒作光的大眼睛
仰望時段
看他們騰躍升高，像極了時尚版現代飛人
他們堅韌，不吃不喝，擰在高壓線架上梳理千絲萬縷
日頭不喜歡，用針扎眼睛，有的成了瞇瞇眼
風也不喜歡，吹得齜牙咧嘴，滿臉成了地圖冊
云朵離他們遠一陣近一陣，有時夠不著他們了會很恨
加槍帶棒裹挾雨雪風暴用腳踩、用水澆
他們不聽，他們居高的面容模糊忽略不計
他們俯身大地，看到月圓月虧冬暖夏涼倒春寒的最后一場雪
他們有趣，總是聽到萬物齊鳴
今年的清明茶
茶清，茶香
忙壞了老爹老娘，紅椿木的板凳、桌子直叫喚
腿堅強
上坡采擷，下坡背簍
三更拉亮燈，五更吃米飯，抓個籮筐當頭照
月亮涼、日頭暴
趕早晨露水多、好事多
鍋子多刷幾遍，要照得見人
烘烤用文火，樺栗樹棒子滲出了水珠子，還冒泡
面相青了嫩，好價錢自己跑到市場
過熟了黃
自家歡喜，用大號洋瓷缸子喝了苦
新樓屋
硬化的道路蜿蜒，高一腳低一腳
繞圈圈通向村組
房舍旁蔬菜一動不動，從去冬到今春
有的長蒜薹，有的結籽種
更遠處人家三層樓房蓋起來了，臉皮子白青
水泥質地只圖結實，不看臉色
塑料袋飲料瓶，還有五彩紙片片多起來了——
多起來，勝過了新房子
它和它高興地樂了一把，院壩不夠寬敞
跑到房后頭山坡梁野洼地，還有發萌的柳樹稍上伸懶腰
看出了風吹草動
車輪子跑得像日頭
挖坡地種包谷用得上，老王使勁
還開拐的，鎮上村上載人兩頭跑，捎快遞也方便
不僅是夜晚歡喜、壯膽量
不用出遠門打工，老爹老娘有吃有喝
車輪子跑得像日頭
水泥馬路上的轍印一道跟一道，年歲越發大了
媳婦也不著急找一個
到鄰村入贅，老人家臉上掛不住，也離不開
村里頭早有人家露出慍色
——還是得先這樣忙著
樺栗樹結實
樺栗樹結實，陡峭山石扎根長出綠葉子
——不喝水，長個子
不結果實讓人吃
皮膚斑駁，樹干端直了向上瞅
也長白色肉蟲子，內存四季的輪回紋路
燃燒的時候有清香
堂屋里有一盆火，在草石蒼黃的斜坡坡上
夜晚沒點燈
木梁下的吊罐燉豬腳，湯湯水水冒出熱氣
火塘里散落的紫皮洋芋，大大小小半掩起面孔
有的夾生，還有的焦黃了香
記憶里的故鄉
那些婦女相當于百毒不侵，一起身打太陽屁股催醒
抓一把濃稠夜幕照明，灶膛撥開火種子點燃，舀水上鍋
天微黑左臂膊夾一束新麥順手揪一把野蒜野花椒做菜早點兒回家做晚飯
子夜再刴了豬草消停，加些湯湯水水，豬吃飽了不鬧，疲勞也不鬧
打個盹就醒，像昨天摸黑燒水做飯，然后上坡收割循環往復——
不能生病，得像大神
那些男人抽旱煙，見面了五寸長煙桿互敬互讓，從不嫌口臭
火柴買不起，隨身火鐮子擊打好聽，還看得清鼻頭疙瘩和額頭上長長短短皺紋
青山綠水養人
上坡挖地收割返回肩扛背馱，推石磨轟隆響搜尋包谷麥子豌豆全部的養分
順手把自己的水分也榨干了
頭發無多，瘦骨嶙峋，視力不太好
火塘里樹疙瘩熬了冬天送溫暖，偶爾濺起的火星星像燈籠照眼睛
四十五歲人像六十，個個久經歷練很老成
那些婦女步伐蹣跚眼底透明，哺育兒女讀書明理伸出翅膀飛出去
那些男人真的老了，見面還是掏紙煙雙手遞上，說話大都漏風
那些時段也都老了
看春晚打瞌睡，杵拐棍也能村口取快遞，還會用電飯鍋煮五常新米香滿門
說電磨子打菜油沒那么香，但是清亮，看得到自己人影子很親近
——作品來源：2024年第4期《陽光》（其中4首）
《陽光》詩人 陳敏
作者簡介
陳敏，男，199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西北大學八三屆文學士，曾任安康市首屆作協副主席兼秘書長，市社科專業職稱主任評委，安康日報副刊部主任，編委、高級編輯。作品刊于《詩刊》《文藝報》《人民日報》《當代》《西部》《延河》《陽光》《星火》等，代表詩作《女兒紅》《茶鄉》收入《白河縣志》《安康縣志》《漢濱區志》《星星抒情詩精選》。出版作品集《藍星星》《金月亮》《這方天空》《我們》等。獲省作家協會組詩獎、《星星》征文獎，中國記者協會、中國報紙副刊研究會金獎等多種獎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