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 犁航
巍峨險峻的鳳凰山脈在漢陰縣漩渦鎮突然變得敦厚柔和起來，鳳堰梯田則是漩渦鎮的明珠，匯聚了千般文氣，囊括了萬般地貌，像個無法言說的微型地貌博物館，多姿多彩，氣象萬千:既是山地，又不是純粹的山地，既是丘陵，又不是單一的丘陵，即是平川，又不是絕對的平川……既是又不是，既像又不像。既好歸類，似乎又不好歸類。既說得清，似乎又說不清:山間有丘陵，丘陵夾水鄉，水鄉生坪壩，坪壩又調皮地凹下去幾個小盆地……
從花棲玥·椿時水云間民俗樓頂向山下俯瞰，兩山的谷地之間，有一大片綠得讓人心癢的空曠地帶，幾處炊煙裊繞，似在與山間的白云乳霧綿纏悱惻，便想起阿勒泰青翠的草場，恨不得御風而下，揪一匹汗血馬，由韁馳騁，游牧草甸，跨越天山!
站在堰坪背脊向遠處遙望，遠遠近近綿延著無數饅頭似的小山丘，坡度緩，山頂圓，起伏若太極云手般流暢絲滑。蒼翠蓊郁的茶園、果園渲染山坡，呈現出低山丘陵的既視感。
鳳堰茶旅產業園山下，有一片面積不小的坪壩，在茶園眺望，山下可謂一馬平川，幾十棟樓房星羅棋布地擺放在壩子中間，閑庭信步，游刃有余，雞犬相聞……絲毫不見山區建筑的隨坡就勢與狹隘逼仄，雖不是真正的平川，卻似乎比平川更有寬廣的氣象。
在南山南民俗周邊溜達，芭蕉圍院、良田繞宅、水渠縱橫、拱橋雕欄、九曲回廊、桂花玫瑰，荷塘清風、平沙細草、曲溪流水、游魚卵石、茨竹撩梁、水草招搖……確想撐一支竹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在自己流放在江南水鄉的明月清風里!
漩渦最有名的地貌莫過于層層疊疊的鳳堰梯田——被譽為中國農耕文化的活化石，是第八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它們隱藏在山谷，排列在山丘，鋪展在平川，鑲嵌在水鄉……給漩渦披上了五彩斑斕的外衣。
乾隆二十一年，身懷“疏導儲泄”水利技術的湖南人吳上錫在流民走川陜潮流中卷入漩渦，被土著楊健侯收為短工，自此扎根，這個“鳳堰移民第一人”帶領土著挖渠修堰，筑塘蓄飲，用一身本領將鳳堰世代澆灌。258年之后，鳳堰水利灌溉網絡被水利部命名為“國家級水利風景區”。乾隆二十七年，胸懷水稻種植技術的族弟吳上鐘遷徙而來，見燈芯草遍地，知此地適合水稻種植，便駐留鳳堰，因他的首倡及傳教，鳳堰萬畝梯田畫卷在漩渦歷史中徐徐展開。252年之后，被農業農村部命名為中國美麗田園。沒有土著的收留，就沒有吳姓人的扎根。沒有吳姓人的扎根，就沒有水利和水稻技術的落戶，就沒有鳳堰梯田的誕生。土著與移民一起鑄造了我國第一座以農耕文化為主題的移民生態博物館。
梯田是祖先撫摸漩渦的深情手勢，優美的曲線，從山丘下一圈一圈拾級而上，直至山頂。從空中自山頂向下鳥瞰，一座山丘便是一個標準的斗紋!順著一道道山梁往下探視，則是另一番風景:層層梯田像柔波一漾一漾地向著山下朝著山外遞推而去，那是祖先順著山梁打下的一片片飄石，一路闖蕩出放射狀漣漪，一波接著一波，簇擁著奔向漢江，形成一個個彈性十足的箕紋!一條條相似的田埂曲線，一起一伏波狀衍射，如同大地指紋，建構了碩大唯美的生態漩渦——漩渦指紋:無論箕斗，皆是漩渦，指紋里潛藏著漩渦，漩渦里生成著指紋，與8公里外漢江上的漩渦遙相呼應，成就了震撼人心的風情絕唱——鳳堰梯田!指紋標記特征，漩渦指紋是祖先對鳳堰的深情烙印，一漩一渦之間，便有了云蒸霞蔚的年輪詩意。鳳堰梯田是漩渦的指紋，是漩渦獨特生態的人文印證!
鳳堰梯田水土養人，災荒年月似乎也不曾缺吃少穿，這里有多名百歲老人，90歲以上數十人。物質殷實了，精神亦步亦趨跟上。漩渦出了很多人才，古有舉人、進士若干，近代有留日學生及北大學子數名，現當代大學生不計其數，廳處級干部、詩人、書畫家、企業家甚眾……
《淮南子》曰:堅土人剛，弱土人肥，壚土人大，沙土人細，息土人美……物質決定意識，生活環境限定了生活方式，生活方式決定了精神價值。正如魯迅曾說:北人憨厚，南人精明。地理心理學研究表明，地理特征對居民性格有很大的影響。鳳堰梯田的子民，在數百年多種地貌濡養下，以梯田指紋一般的線條，以篆書的范式，創建了漩渦人包容并蓄的集體人格，鑄就了獨具特色的精神價值。
現代科學證明，指紋具有唯一的辨識度，3000億人中才可能出現一對極其相似的指紋，漩渦人將他們的文化秘符鐫刻在他們的基因里，一代代身體力行地詮釋著他們的文化內涵，正如吳家花屋匾額上那些蒼勁厚重的大字:公正服人、耕讀為本，仁愛至善修德成家，文教啟蒙禮儀行世……
感慨萬端，我沉醉其間不能自拔，只想在夜深人靜時刻，站在鳳堰梯田的中央，領略先祖們一路披荊斬棘篳路藍縷的開創精神，感受他們覓得福地歡呼雀躍的欣喜心跳，品咂他們拋灑在梯田間的汗水與淚水，膜拜他們叩石墾壤箕畚運土的強勁魄力與堅毅背影，仰望他們穿鑿歲月蔭及子孫的百年偉業，觸摸他們留存在時光中那些炙熱絢爛的漩渦指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