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斌
“嵐霧今朝重，江山此地深。”一別十余載，我心念著久違的南宮山能有機會再續前緣，此番終于成行趕來相見。
一路上我暗自咀嚼著唐代“詩王”醉吟先生的此番佳句，攜同事約好友一行7人從安康驅車70多公里趕赴陜川鄂渝四省市毗鄰的風景勝地嵐皋縣南宮山。
盡管這是去年11月16日的事情，但卻恍如昨昔，歷歷在目。我們驅車沿山路蜿蜒盤旋而上，初冬的山地樹木凋零，云霧繚繞。我們漸行，云霧漸濃。
云中凈，世間桃源。在二郎坪停好車，眾人沿千步梯入口拾級而上。這里正是聞名遐邇的南宮山國家森林公園，集絕美、險奇、峻秀、幽靜以及撲朔迷離般的神秘于一身。初看絢麗多姿，再看奇趣橫生，細觀則妙不可言。南宮山涵蓋著二郎坪、金頂、火山石、高山櫟、蓮花寨等美景。無論是弘一大師不腐真身，還是古代火山多次噴發的痕跡，或者是第四紀冰川遺址，抑或是原始次生森林的幽靜神秘，都令人忍不住嘖嘖稱奇、嘆為觀止。
回憶起來，第一次到南宮山是在20年前，那時正值“五一”假期，我從西安攜妻兒與眾友跋山涉水趕來，既攬奇山賞美景，又邂逅漫天飛雪，從此，南宮山如夢中戀人般令我魂牽夢繞。第二次是在10年前的盛夏，我從巴蜀之地漢中趕來，涼爽宜人神秘莫測的云海更讓我牽腸掛肚。
此番，我是第三次來南宮山，似久別重逢的故人，興奮而又忐忑，既陌生又熟悉。景隨步移，眼前的一切很快讓我融入其中，內心不覺釋然。
林蔭小路靜謐而又原始，除了步履聲，就是身旁山間淙淙的流水聲。無論是楓楊、柳樹，還是領春木、紅樺樹，或是杜鵑、貓屎瓜，都是樹葉凋零枝頭蕭條。不管是樹木、灌木，或是藤蔓，都給初冬時節勾勒出些許蕭瑟的畫意。近處的石頭上長滿了青苔，反而蒼翠欲滴，讓我在凋敝景象里頓時喜出望外。
心隨景生，果然不假。前行幾十步后，一棵又一棵綠意盎然的鐵堅杉與我不期而遇。它們聳立在寒風中迎接著我們，粗大枝干上長滿了青苔，蒼勁古樸蔥蘢毓秀，像極了飽經風霜但依然豁達樂觀的老人。杉樹這種精神和姿態突然讓我心里一熱，寒冬里我趕緊挺直了身板快步迎了上去。
美原來無處不在。不覺中我們來到林海深處，這里長有70多棵粗壯的林木，有風吹來，不遠處的毛竹綠葉發出柔和的沙沙聲，似乎在為林海而歌唱。此刻，濃霧緊鎖山林間，一切都縹緲虛無，我恍若進入到天地秘境，小心翼翼地俯身尋路，只見金黃色、橘紅色的落葉散落在林間，積落厚厚一層，軟軟的柔柔的，似是山川的地毯。一棵楓樹的枝頭還掛著零星的紅葉，寒風里一副傲然迎霜雪的姿態。
沿著蜿蜒林間石道繼續緩緩而行，云霧淡薄處，一塊巨石靜臥在路旁，長滿了金黃色的苔衣。我凝神而視，恰似一只巨大蟾蜍在聆聽天籟之音或正向山川林木而歌，甚至它是否想吃天鵝肉？悄悄近前俯身觀察，我真怕驚擾了它的美夢。雨雪過后，空氣中彌漫著輕薄的水汽，正輕撫著青苔，也是這只巨大蟾蜍柔軟而濕潤的青衣。
林木靜肅，不遠處泉水嘩嘩。白色云霧連綿于天際間，沒有一只鳥兒飛過。漸漸地，我落在了眾人之后，長久駐足聆聽這遠離都市喧囂的天籟之音。道旁或林間角落尚存皚皚白雪未完全消融，水滴沿著石頭上的青苔悄然滑落，落在層層的樹葉上，滴滴答答，發出動聽的聲響。“是誰多事種青苔？早也瀟瀟，晚也瀟瀟。”我為自己的天真啞然失笑，原來美就在瀟瀟雨聲處。
此刻，我想自己在不覺中融入到大自然里，很想讓自己變成這里的一棵樹、一塊石或是一滴水，抑或殘雪中的一點白……
不知不覺，抬頭望時近處水霧散去，遠處群山間依然云霧繚繞，我的目光穿過紅樺林的間隙，遠處黑魆魆山頂徜徉在茫茫的白色云海上，山川和我都要飄飄欲仙，好一幅人間仙境。
在同伴們的不斷催促下，我這才如夢初醒移步回到了人間，來到這棟有3層樓高的仿古建筑金頂賓館門前。但很快，我又被賓館門前懸崖下和附近四五棵挺拔蒼翠的樹木所吸引，原來這就是被當地人稱作鐵匠木的神奇樹種。眼前的這棵樹已有五六百年，碧綠的葉子邊緣長滿了鋸齒。借助植物學工具書我才知道，鐵匠木又名鐵橡櫟、葉櫟，是一種常綠喬木，一棵高達15米，即使寒冬臘月也不落葉，但是在酷暑難耐的夏季卻紛紛煥發新葉。
鐵匠木常生長于海拔1000-2500米的山地陽坡或干旱河谷地帶。記得二十年前和十年前，我曾有幸在南宮山頂一睹那株千余年的高山櫟。樹冠如華蓋，高約10層樓，胸圍兩個成年人環抱都不夠，這棵樹曾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遭雷擊而枯亡，卻在同一世紀八十年代神奇地復活了，枝葉茂密郁郁蔥蔥不說，粗大枝干上還生長出了忍冬、花楸、四蕊槭、青柞槭、常青藤等多種不同的植物，蔚為壯觀。如今，天命之年的我又遇到了鐵匠木，顛覆我對樹木的認知，更為常年云霧繚繞的南宮山披上一層神秘面紗，也讓我這個從小在渭河畔長大的漢子更加敬重熱愛南宮山上的這棵樹。
身處曾經的秦頭楚尾，我突然想起來兩千多年前一統六國奠定華夏文明的始皇帝嬴政，他曾在趙國為人質，歷經九死一生的磨難終成帝業。南宮山上的神樹奇木諸多，不僅有高山櫟、鐵堅杉，還有鐵匠木以及我不知名的許多樹木，不經風雨難以成才，不歷風霜難以常青。我想，樹木如此，做人也應該如此吧。
一陣寒風襲來，地上的樹葉被卷入空中，狂舞不止，仿佛一瞬間進入到寒冬臘月，但無論天地間還是山川間似乎充滿的并非肅殺意味，而是一種蓄勢待發的勃勃生機。
風撕扯著一棵迎客松上青翠的松針，閃爍的綠影在枝頭跳躍著、飛揚著，仿佛重重疊疊的刀光劍影。云霧中，一樹一枝，一山一林，影影綽綽，宛若百萬雄兵，鋪天蓋地而來席卷著蒼穹，氣勢磅礴，喊殺陣陣。
此刻，山風微動，泉水清靈。云霧繚繞，起起落落，山間萬物靈動變幻起來。神奇的南宮山上一棵樹，竟讓我一時間看呆了。
